相思扣

白云客:

梁国太子策不日即将迎娶真正意义上的正妃,这算是现今梁国头一等的大事。




东宫上下忙得不可开交,秩序井然的预备着婚宴上急需的喜服,忙虽忙,却无一点喜悦的氛围在。




因则这婚礼的当事人之一,萧策从这一场喜结良缘筹划开始,就已经秘密被姚皇后囚禁在了一隅小院,只等着一声锣响,做个乖觉的傀儡,演罢这一出好戏。




这红烛喜宴的热闹底下全都密密埋伏着不可见底的阴影,要撕扯着他拉他一同葬进皇家冰冷的墓里。




萧策原是最爱红的人,他总是一袭张扬的红衣,风风火火鲜衣怒马,衬了他这一副鲜妍的容貌,不可一世的骄傲,现今对着那满目炽热的红,也只剩下生厌来。




他记得他的齐儿,最是喜欢一身清朗素白的,掬了月色缝进衣里,看着清冷实则温柔,萧策疲于算计的心,只要守在容齐身边,看看他,便觉出无上的欣慰。




容齐是他藏在那一方小院精心做的一场美梦,是他小心辟出的桃源居,他睡了好久,一时醉得过于忘了形,竟忘了容齐当时允他,眉目清雅温存,沿着细细眉梢蔓开,笔笔皆是慈悲怜悯。




大梦三生,往事皆如浮云。




萧策不过亦是少年正当的时侯,却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活到头了,他已经尝过这世上极欢愉极痛苦的滋味,人生于他已然索然无味。




容齐死了。




他本就是一竿病骨,天不满年,只勉强靠着苦药吊着命。是萧策太痴,又恨容齐太会演,他素日同他打趣玩闹儿,上元赏灯,也只显出些倦懒,除此之外竟是一切与常人无恙。是以萧策竟然信了,甚至生了些痴妄,明知御医话里未尽的那声叹息,却还盼着上天眷顾,饶他的齐儿余生长安。




可他忘了众生皆苦,容齐又何尝能得幸免。




容齐终是熬到头了,萧策记得那一日,所有细节。




那人倚在自己怀里,面若白纸,周身一片冰凉,萧策怕得恨不得将他揉进骨里,不与他留一丝一毫隔阂来去暖他,欲要开口传唤太医,却叫容齐攥住了手。




“我你都心知肚明,是该分别的时候了。”




容齐此时仍能笑得温婉,




“当时我应你,明知是场空花水月,却还抵不住自己私心,我已是寂寞太久了,是我负你。”




“若恨便恨我一人,放过不相干的罢。”




“萧策,”他气息艰难,喘喘的提着气,一双眼晶亮的望着萧策,苍白唇角缓缓绽开一朵浅色的花,“你日日哄我吃药,所讲的故事究竟是个什么结局呢,我只这一件事放心不下。”




多可恨的一人,这人世间除此之外竟无一事可让他留恋,他这般的通透,倒反衬得萧策执迷不悟。




萧策却无办法。




他缓缓覆身,含笑贴近了容齐耳侧,一字一句将那构思哄人的虚假故事结局讲完。




然后随着他那最后一字落完,怀里的人声息渐渐平缓至无,萧策却像从不察觉一般,只顾搂了他,自顾自的讲下去。




“我想若有来世,我舍了这身荣华富贵骨,只求做只日日泛舟于江海的渔翁,摇着我的船桨,渡过五湖四海,去寻那个无意在岸边走过的公子,耐心的洗净我的茶盏,为他沏上一杯香茶,等他开口,问我能不能好心载他一程。




我问他公子要去哪儿,他回答什么其实也不要紧,再远我也渡得他,天高去得海荒去得,不要什么报酬,只求他听我唱支歌,允了我这点痴心妄想。”




却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听了。




他哀痛他死去的爱人,三日浑浑厄厄三日大醉三日痴狂,徘徊在容齐所住的别院,妄图寻找那人留下的一点痕迹。




容齐什么也没留下,他早就吩咐红袖,自己亡故后为免萧策睹物思人,一并把他那一丁点旧物尽都焚去了或是毁了。




梁国非是他的故国,他孤身一人来了,所谓旧物也都是萧策零零散散添置的。




只恨他这样狠心。




萧策哀痛得发了狂,终于传到了梁皇的耳中。天子恼怒于疼爱的孩子竟如此不争气,为了怕他此等放浪行径被言官参上几本,保不住他的太子之位,便放出现太子遭奸人所害中了巫蛊,为护太子,天子赐婚,指了相国嫡女为太子妃,算作冲喜。




于是萧策为着这庄婚事被囚了起来。他的母妃从不喜他,冷冷看他挣扎发狂,似乎能从他的痛苦中觉出无上的快乐一般。




红袖借着送喜服为由偷偷前来看他,观他面容憔悴,一向都是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现在却生生只剩下了一架骨架,虽是活着却如同走尸,忍不出落了泪。




“殿下……”她哽咽道。




容齐之物按着吩咐已经被毁去了,只剩下一副容齐特意留下来的桐琴。她起初只当那是容齐的爱物,不忍焚琴煮物,直至前日她擦拭琴身时无意发现琴内暗格,方知原是内有玄机。




她想,这是公子留给殿下的,无论如何都要转交给他的。




于是她今日便来了。




暗格内藏着的卷帛,密密麻麻皆是清秀小篆,是容齐的手笔。




容齐当日动情允了萧策,便想当然的为他谋划。他本就是个极擅布局珑玲心的妙人,萧策虽为他辟出一方桃源只想他日日做那泼墨赌茶的雅事,可容齐怎会不知他的处境为难。




生母恨他极深,梁皇虽有心相护,只怕也护不了太久。




他亦知自己活不了太久,便在余下时日呕心沥血为萧策留下这卷帛妙计,终是耗干了心力。




筹谋之深,无一不细细安排妥当,若按此卷帛来,可护得萧策登王,梁国百余年再无战事,只盼着能护着萧策安好。




这便是他仅能为其所做的了。




他到底还是怕的,萧策对他的那点喜欢他不知深浅,只当是萌于皮囊的那点喜欢,又能有多少。




他情不自禁,无可奈何,却不肯信萧策。




可萧策对他之情,远比他想的更深。




萧策未曾用过容齐所留之妙计,那日梁国为着太子娶妃,四处张灯结彩,红缎高悬之际,那个娶妻的人,含笑接过他母妃递来的毒酒,未发一词,一饮而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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